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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昭通日报】神 史 (长篇小说节选)

2021-11-30 15:53编辑:陆元华 余庆德

孙世祥

陈福九终于不顾各方面的压力,来到学校上课,进了小学一年级,和孙国要、孙国军、孙家文等同班,坐在最后一排。十二岁了才来读小学一年级,成了法喇村的新闻。她的勇气震颤了全村,但全村人并不理解。老师惊异,学生怀疑。老师说:“这么大了还来干什么!”学生说:“我们班有个大人!”上课时,前面的学生均回头看她,窗口也拥来别班的学生。下课,全校学生围观她。陈福九如果不咬着牙、埋着头,就无法在校过一分钟。放学回家,终于解脱了,但横梁子的老幼妇女惊异的眼光又来了。白天黑夜,无论她在哪里,无论换哪一类人群,她都甩不开那惊异的眼光。与她同龄的姑娘,见识浅,都不明白她这样的举动,说:“我们这些当姑娘的,扯猪草把猪喂好,把羊放好,就行了。陈福九还想去当大学生呢!” 陈福九较泼辣,咬牙都无法忍受了,便冲回头的、聚在窗口的、下课围观的学生大骂:“老子又不是长朵花了,有什么好看的?”但这就如同羊群说话,学生毫无反应,仍围着她看。她就骂:“你妈的,这群猪!骂不骂耳皮都翻卷着!老子要你几爷崽看什么?”都骂不开时,她就开打。她打那方,学生哈哈笑着一哄而散,但另几方又拢来了;来打这几方,那方又回来了,像胶水一样黏着她不放。放了学的她去扯猪草,那些以前的同伴见了,飞跑而散,像避麻风病人一样。有的说:“你当大学生了,跟我们这些农民不同了。”她又气得骂:“你们这些无见识的姑娘!”而且上课的老师是谢吉林的一个刚读到小学三年级的侄子,毫无水平。从未上过学的陈福九都会的加减法,谢吉林的侄子都不会,这使陈福九感到上课也学不到什么。到最后,她每天早上去上学时,都是非常地犹豫,不咬牙鼓劲,就迈不出去学校的步子。

……

陈福九刻苦努力,学习极好。才进一年级半年,就对二年级的课程也懂了。她信心十足,认为要考取中学,并不困难。谢吉林这侄子,长得尖嘴猴腮,因长相极差,家中又贫困,接近二十岁了,还没说到媳妇。见陈福九来读书,喜出望外。上课下课就盯着陈福九转,不时还动手动脚。陈福九就正色警告他。陈明珠乱造谣言,借题发挥,大肆宣扬陈福九与谢家这伙子关系如何如何。谢吉林听了大喜,鼓励侄子借陈明珠的宣传,以假当真,把生米煮成熟饭。谢家伙子的所为,又为陈明珠添了素材,陈明珠更是兴风作浪。谢家也配合陈明珠,大造谣言,说陈福九跟谢家伙子关系已经如何如何。陈明珠听了,想谢家都承认了,那肯定是真的了,就当真起来。于是谣言一波超过一波。全村人都在想:陈明珠在这么说,谢家也在这么说,不有十分,也有八九分了。若真无此事,陈明珠敢这么黄口白牙地骂呀?压力都集中到陈家来了。陈家已力阻陈福九去上学。陈福全说:“这些孙子的话越讲越脏,越讲越难听。你不要脸面呢我们还是要的,即使我们都不要脸面,爸爸妈妈也要。即使爸爸妈妈不要脸面的话,爷爷奶奶近八十了,重孙都是一大群了,还要脸的。”陈福九哭道:“我哪里不要脸面了?你们又哪里失去脸面了?你们真说得出来,这学我就不上了。”大家说不出来。陈明贺说:“我们也没有失脸面,你也没有丢脸面!但你这个情况不同。就像以前我听富贵家老祖讲过的故事:有个人从瓜田中过,没有偷瓜,但别人以为他偷瓜了。这个人又从李子树下走过,别人又以为他偷了李子。他没奈何,去问别人,人家告诉他:‘你不要走瓜田当中和李子树下,别人就不会怀疑你了。’你现在就像走在瓜田当中一样。你只要不读书,这些谣言三天两头就不在了。”陈福九说:“说我杀人我就杀了?人横要讲理,树弯要过墨。我真杀了人,有政府,有法律,不是这些人说了就算数的!他们说齐天,一文不值,一点作用不起。我还是要读书。我一年级的课程都会了,下学期我就可以跳级读二年级,求你们让我读。你们相信我:我保证不会使你们丢脸面的。你们信得过就信我的嘛!”大家说:“信是信得过的,但话难听得很呀!”陈福九说:“那就不要听。你们听着难听,我听到就更难听。但我都听得了,你们就听不了?说心里话,我给家里带来这么多麻烦,我自己也难过。但有什么办法呢?只有不听了嘛!不听谣言,就等于没有谣言!”

本来陈福全、陈福达、陈福宽就算很能辩的,无论在法喇还是到外村,说理都不会输。陈福全咬字眼,村里许多人都怕。陈福宽举例子,一个接一个的,既入耳又有理,不由人不服。时常有人要打官司,就来请陈家三弟兄去帮着说理,从来没输过。但相比下来,三人还是比不过陈福英和陈福九。全家人轮番劝说,均辩不过陈福九,都是陈福九有理。陈明志读到初中,也能言善辩,与三个侄子不相上下,外出说理常是他们四叔侄约着走。陈明贺就去请陈明志来,陈明志说:“福九,小爸给你算了一笔账:你现在已经满十一岁了,小学五年就算你跳级,三年读完,进入初中,你也是十四岁了。初中三年,你就十七了。高中三年,你就二十岁了。再考取大学,又是三四年,你年纪大不大我不管。初中、高中加大学,十来年,要花多少钱?谁供你?你爸爸今年已经五十五了,到了六十就是老年人了,在单位工作的话就要退休,在农业上,按我们农村的规矩,就不做活儿了。你爸爸顶多供你到六十岁。一到六十岁你爸爸妈妈都要你三个哥哥分着养。你哥哥、姐姐都成家了的,家里的负担这么重,即使想帮你,也帮不了。那你靠谁?谁也靠不着啊!你读书就得中途而止。小爸算这账合不合理?”陈福九说:“小爸的账是合理的。但我可以加快一点。我三年小学毕业。我爸爸五十八岁。小学这三年我虽不能对家里有多大帮助,但我放学扯猪草喂猪,星期天帮家里做活儿,算是自己养活自己吧。我不读高中,也不读大学,我初中毕业就考师范,只要三年。我就希望我爸爸供我这三年。在这三年里,我不吃好的,不穿好的,像富贵一样背洋芋到学校煮了吃。一年的学费也要不了多少。三年不要一千块钱,即使要,现在我爸爸妈妈加我和两个妹子,喂着两头牛、二十只羊,还有猪,还有地,我的一份分给我,也有一千块了。我考取师范,办法就有了。三年毕业,就分工了。我再用工资报答我的爸爸妈妈。小爸你觉我这账合不合?我爸爸妈妈供我划不划算?”陈明志听了,哈哈一笑,只看着陈明贺摇头,不敢答应陈福九。陈福九不再追问他,让他“光荣下台”回去了。陈福香跑来劝,陈福九反问:“你来了更好。我就去问爸爸妈妈,你我是同样的姊妹,为何让你读不让我读?为何我自己要去读,他们都不准?要我回来可以,等我读满三年以后!因为你也去读了三年!”陈福香哪还敢劝,急忙跑了。只有陈福英,始终不出一言,她当场见证了劝陈福九的无效,便借口家里忙,回去了。

众人认为,只有陈福英说得过陈福九,陈明贺、丁家芬便来找陈福英:“福英,谁也说不过她,只有你说得过。她又信你的话,请你去说说她。”陈福英想:“我不一定说得过她。我去说她,她没有这么憨,要跟我辩呢觉得不妥,听我的劝呢也不妥,一定躲开不跟我辩。我不如不去。而且即便说了,她碍于面子,勉强听我的了,以后势必后悔,一辈子怨我。”便说:“我现在跟你们去不好。福九会认为是你们请我去的,认为我们通谋着对付她,那就再说什么也无用了。等我瞅准时间,单独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跟她讲。这样她就不抵触,就以为我是推心置腹的,或许会听我的。”陈明贺、丁家芬认为有理,说:“那你瞅准时间,好好跟她讲一讲。她即使不服,但碍于你的面子,也肯定会答应的。”不过,夫妇明白陈福英狡猾,回去的路上猜测:“她肯定不会说。即使说也只会轻描淡写地说两句。”

陈福九不知怎么得知消息,就跑来陈福英家。陈福英立即泄露:“福九,爸爸妈妈来要我劝你。我推脱了,说找机会再跟你说。我也不说什么,你的事你自己决定。我遇到爸爸妈妈,就说我跟你说过了,你不听。爸爸妈妈问你,你就说我劝过你了。本来大姐应该帮你一下,劝劝爸爸妈妈供你读书。但你是明白人,知道大姐为何不帮这个忙!其实也帮不上这个忙!”陈福九说:“我才想来跟姐姐说一下,不过我想姐姐必定会这么做,姐姐果然这么做了。姐姐要是来说,我跟你说好,就得听你的。不跟你说好,又得罪你。最好就是这样私下说好,你给爸爸妈妈一个答复最好。你的差也交了,我也能读书,又不得罪姐姐。姐姐其实已帮了我的忙了。你不发表意见,爸爸妈妈就认为他们的做法恐怕有问题,不然你怎么不支持他们呢?这就是帮我了。我以后会感谢姐姐的。”姊妹俩说一阵,陈福九就回去了。第二天丁家芬说:“福九,你去你姐姐家把我的毡褂拿来。”陈福九去拿了。回去丁家芬就问:“你姐姐跟你说什么没有?”陈福九说:“姐姐叫我莫读书了,我不听她的。”丁家芬一听,大失所望,怀疑道:“你姐姐啊,有几个!她肯定跟你讲不管这事!既不说你也不说我们,在中间当老好人,谁也不得罪。”陈福九说:“姐姐真的说了。但见她刚开口,我就忙着跑了。再蹲下去,不听她的不好,听她的也不好。”丁家芬说:“那你就该听你姐姐的了。谁人打主意打得过你姐姐?你姐姐的意见,是可以当药吃的。连她都批评你了,那就是你不对了。”过后,陈福英去汇报,丁家芬问:“你跟她怎么说?”陈福英说:“我刚开始说,她就跑。出门了才跟我讲:‘我听姐姐的不好,不听也不好。我干脆不跟姐姐说,坚持自己的意见,免得跟姐姐闹矛盾。’”丁家芬说:“你爸爸和我都想到她会这么做,果不其然。这个姑娘狡猾得很。”

(文章来自《昭通日报》2021年11月30日第四版)